2008年6月14日,我們端坐在高三的教室裡,俯仰之間,埋首課本,仰望未來,等待高考的洗禮,時間的分分秒秒走得一如既往的平和靜谧。
2008年6月14日,一顆文星搖曳着光輝劃過荊楚的天際隕落。哀樂回旋,萬人同悲,一座城市送别裘老。
八月,當我等來那一紙同濟醫學院錄取通知書的時候,無論是扼腕歎息,還是黯然神傷,都無法改變那一出已經上演的錯過。我們剛剛邁開作為醫學生的第一步,而裘老已經安然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。時間上的差蝕,是永遠的錯過。
人民醫學家,中科院資深院士,德國國家大十字勳章的首位亞洲獲得者,同濟醫學院名譽院長……敬仰,歎息,層層光環耀眼閃亮,于是想要更了解,希望能走得更近。
過去的一幕幕已經被時間的腳步碾碎,四處散落,卻從未被人們遺忘,而是點滴珍藏于心。懷念從未停止過,人們講述裘老的生平,描述他的人生故事,回憶生命軌迹中有過的相交,追憶他的一言一行。職業不同,社會地位不同,年齡不同,關系不同,講述者或是裘老朝夕相處的至親,或是共事多年的摯交,或是敬仰愛戴他的學子,或是經他妙手回春的病患,又抑或隻是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……他們講述的不是一個個光芒萬丈的稱号,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裘老。于是,一點點地,言語的力量填充被時光模糊的片段,那個懸壺濟世的老人穿越時光,回到我們身邊。
他負笈旅德,背負的是喪母之痛和“醫學救國”的理想;他俠肝義膽,憑着“初生牛犢不怕虎”的勇氣施計救下納粹槍口下的猶太人;他也有永遠無法釋然的心傷,那是影響了他一生的一次死亡;而他那浪漫溫情的跨國婚姻則是不得不提的人生注腳……
裘老的言行沒有随同其生命而逝去,在光陰的沖洗下淡去隐沒;卻是在衆人的回憶中清晰如初。
那是怎樣的力量呢?
當死亡來臨,财富地位和世俗權力變得微乎其微,分秒光陰停下;而這種力量卻可以沖破死亡的陰霾,發出恒定的光。
那是心靈的力量。一如雷涅克所說,在他決心要成為醫生的那一刻起,就已經在身上挂上了要背負一生的鎖鍊,這鎖鍊便是一個醫生是對萬千性命許下的承諾。“凡大醫治病,必當安神定志,無欲無求,先發 大慈恻隐之心,誓願普救含靈之苦,若有疾厄來求救者,不得問其貴賤貧富,長幼妍媸,怨親善友,華夷愚智,普同一等,皆如至親之想;亦不得瞻前顧後,自慮吉兇,護惜身命,見彼苦惱,若即有人,深心凄怆,勿避險惡,晝夜寒暑,饑渴疲勞,一心赴救,無作功夫行迹之心”這是裘老一生對醫術為仁的實踐,可謂為“蒼生大醫”。
當我也舉手握拳,在肅靜的大禮堂裡宣讀醫學生誓言的時候,有過瞬間的恍惚與迷離——那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就站在禮台前,一字一句态度神聖而莊嚴;當我一步一步邁過校園的林蔭小道時,會不自覺地想到那位醫學大家會有多少次曾在這裡走過,而那時,他的大腦裡裝着的不知會是某位病患的疑難雜症,還是中國醫學教育的未來走向,他落下的腳步一定沉穩而妥當,一如走過的每一步人生路。
在老教師的家屬樓下經過時會放慢腳步,似乎能看見花藤在陽台上蔓生纏繞,開出朵朵豔紅的玫瑰,印證裘老浪漫而執着的愛情,走過,遠去,在内心深處祝福裘夫人心中的那束玫瑰常開不敗。
秋夜,風起。廣場上樹影綽綽,孩子在追逐玩耍,老人在閑庭漫步,一切詳和而靜谧。花崗岩石塊上書着“做人要知足。做事要知不足,做學問要不知足”,一旁伫立着裘老的雕像,落滿星輝。正對着的教學樓燈火通明,燦若星辰,醫學院的學子們在這裡邁進醫學的神聖殿堂。從這裡走出去的莘莘學子會演繹不同的人生,他們可能不會每個人都做到揚名飲譽,但他們不會忘記的是,有那麼一顆明亮的星在輝映着他們心靈的天空,在星輝下追逐,努力劃出屬于自己的軌道。
我想我是錯了,裘老并沒有與我們相錯過。他已經與這裡融在一起,化為一體,在冥冥之中仍會一點點地點化我們,引導我們行進于醫學之路上。